厚皮笋壳包裹着的一块,四四方方,微微凸起,里面是什么?从茶柜上取下,解开细细的竹绳,原来是一包散茶。一包茶,对应的往往是具体的时间、地点、人物,有的还有故事。八年前,在一次创刊酒会上,一位老人送了我这一包茶。跟老人并不相识,只是酒会活动上有一个送茶活动,这多少有点随机性质。
这些年,家里陆续添了各种茶,渐渐占领书房、博古架和餐桌,我不得不送掉一些茶。而笋壳茶,每次都在我轻减茶叶时留存下来,进入我的私藏。
芒井,这是笋壳上的碳素钢笔字,表明茶的产地。我并不知道此茶的好坏,只记住那晚,老人满是茧子的双手捧着茶,他什么也没有说,目光里全是“请你收下”的热忘。八年后,送给我茶的老人在哪里?八年,让这包茶从青褐转化为了深褐,冲泡出金黄透亮的茶汤。
有一些茶,无名无姓,没有商标,没有冠冕堂皇的包装,没有生产日期,可是这样的茶总让人多生出一份念想。就像过去熟人社会的左邻右舍,那些民间高手做出来的美食,比知名大厨做出来的菜肴多出来一份味来。
无名之茶,也会是有心之茶。所有的茶叶,无论在外多么讲究,描述多么迷人,打开的程序多么玄妙,最后都要显露真身,在水里尽显茶的本味。茶优劣与否,一品即知。
去年,一位朋友送给我一盒白茶,条索肥厚,豪多,茶汤清甜香,茶韵清妙。我想自己另买一些,然而朴素的茶盒上只寻得“禅茶”二字。朋友说,这茶是一位老师傅做的,他家是世世代代做茶,家庭作坊似的,这款白茶还没有名字,并不量产,是今年最后一批,看明年还做不做。“对了,你帮忙想想茶的名字!”那几天,和一众茶友给这款茶起名,很是热闹。“似银还白,茶芽肥厚,茶汤清甜......”茶毛茸茸的很轻,叶芽银绿。泡了几泡,汤色微黄,入口淡甜,叶底遂渐渐还原成淡绿,叶脉清晰,偶有紫芽。我说,就叫“月光白吧”。有的说叫“银眉”,有的说叫“雪眉含翠”。没想到,今年跟朋友提及此茶,得到的答复是,老师傅今年摔断了腿,“雪眉含翠”不做了。我不知道此茶不会会成为绝版,却觉得,好茶并不是只有商店才有,并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到的。
无名之茶,并不如大牌的茶,年年可期,岁岁可得。无名之茶,需要多出一分心思,去收集少量的茶芽,需要花一些时间,去炒,去晒,去等待,需要算一算人情和个人喜好,或者随缘随性,交给他人。每年,都有一些人上山收茶、做茶。采集茶叶的方式都比较原始。山路崎岖,茶树高远,要动用飞机、汽车、拖拉机、摩托车等交通工具,有时甚至需要爬行。他们就像放归山林的生灵,乐此不疲,年年知此,而每年还有新的人加入。收茶,只为做一份纯正的茶。同一座茶山,茶味口感相同,为何还有这般折腾?他们相信,那些经过自己手掌的茶叶,有着双手温度的茶叶,滋味肯定和别的茶不同。
茶是素的,静的,简单的。不过是树上的叶子,在水里成了茶汤,被我们喝下。人在草木间,只要有一颗爱茶之心,做出来的茶,总是好的。
当有人说:“我家有几棵茶树,这是我们自己家做出来的茶,你尝尝。”我会心怀感激。无名之茶,可以不拘一格,可以肆意而为,可以天马行空。因为足够用心,所以别有滋味。因为远离功利,所以直面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