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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一滴泪

1月的一个午后,在中国西南部,普洱市党委和政府的一个大型会议上,共产党的书记在大会一开始时,破例地首先向一位居住在版纳的,刚刚去世的德国科学家马悠Margraf博士表示了痛惜和哀悼。

也许,我该先从马悠的故事讲起。

第一次见马悠,他穿着一件印满了树叶、动植物的热闹的布衬衣。生长在“冬天的童话”德国的生态学家马悠博士,是前欧盟生态官员,SUN认证系统的创始人,研究的是雨林再造的农业技术。德国没有雨林,他说,这注定了他一生旅居和离群索居。的确,在菲律宾一个岛屿上寂寞地呆了十年,他成功地创造了生物多样性雨林种植模式的样榜,被菲律宾采用为其森林恢复和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战略措施,获菲律宾总统奖。如今,汉莎航空从德国法兰克福飞往马尼拉的航班上,机上的电视还在讲述着这个雨林修复神话般的故事。

在自然灾害频繁和生态危机的全球背景下,马悠又循着雨林的神秘生命景观来到中国南方的西双版纳,为了地球,为了《中国西部生物多样性保护项目》,他在澜沧江—湄公河边的一座荒山上住了下来,又是十余年,马悠的脸上有了一种宗教式的干净。我想,他心里一定有一座雨林的圣殿,否则,一个人怎么有力量每天去面对人类的急功近利、狂妄无知、环境污染、贫困、砍伐、物种湮灭……这些连上帝都在叹息的难题呢。至今我还记得,去年,在香港中银七十楼顶的一个茶会上,马悠又说又画地讲述他关于景迈山有机茶园生态系统的构建。那天,他面对的是一群社会精英,财团名流,我不知道在坐的有几个人听进去了他的演讲。同机回来,看他独自牵着给他做翻译的八岁的女儿琳达,挤在经济舱里,脸上写着一种无言的落寞、倦意与沉静。但依然很干净。

这些年来,他总是这样不断地去说服影响异国的政府、土著民族、农民、商人……

马悠把自己居住的地方叫“湄公山庄”,因为旁边就是那条著名的东方大河。十几年时间,他和他生于当地的夫人一起,静悄悄地将这座坟山胶林再造成了一个有近千种植物的生态多样的小系统。我住在他们自己建造起来的木屋里,每天在纺织鸟的叫声中醒来时、兰花和树蕨探进窗来,枯叶蝶闪动着翅膀,说不出名字的虫儿在桌子上愉快爬行。透过密林的晨光下,马悠穿一身白色麻织的中式对襟衣,递给我一杯他自酿的雨林蜜酒……

那天,他带着夫人、两个金发的女儿、狗,一身泥水灰尘地从偏远的版纳的布朗山回来,在那座很久以前曾经是种鸦片的山岭,后来变为轮歇地和放牛场的荒野里,马悠准备在6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再造一片生物多样性的茶树园林。前天,他们在那儿建的小小的水电站刚刚发电,全家人露营在外住了几天,晒得红朴朴的,却兴奋得像是从一个盛大的童话舞会上回来,是的,对每五秒钟就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雨林消失的地球来说,那的确是一个再造雨林的童话。

我们可以预期未来,我们却无法臆测生命。

马悠走了。正值盛年的他,放下手中那么多关于修复雨林、再造生物多样性系统、关于恢复景迈山、布朗山有机茶园的努力,还有他可爱的妻子和女儿……就这么很突然地走了。如今,他一个人独自躺在那个没有写完童话的布朗山上。

我知道,一个人实在太微小了,他很难守护和修复得了正在消亡的雨林。但是,地球知道,他可以为上帝守护人类和竭尽对自然最后的良知。

普洱市那个关于茶园改造的会议还在继续……

有决策者说:“渡过狂躁时期,我们到了理性地思考我们的生命质量和生态环境的时候了……”

一滴泪,无声地落在手中的笔记本上。

马悠,你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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